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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上海到台北的明星咖啡馆

作家择在咖啡厅写稿
(图文无关)作家择在咖啡厅写稿,很可能是“明星咖啡馆”起的头。(东方IC/图)

  与作家骆以军相偕搭车,话题转到“作家的特质”,我自陈十分土气,不像有些作家斯文且贵气。那像墙的两边,一头野草蔓生,打扮无名牌,说话腔调多“之乎者也”语助词;一端则花色锦簇,高贵围巾与皮靴,说话常引圣哲,一出声,正如春风来。那让我见识到,有些人的养成,在把文字功练就了个性的底,家世、视野以及气度,都会让一个人更蕴风采。

  骆以军当然“贵气”,“你别开玩笑了,我只是个穷光蛋。”我们一周内,两回逢面,他着单色T恤、穿短裤、趿布什鞋,自嘲像搬运工。骆的贵气在见识,他对小说的说解与实践,常跑得非常远,我有一次,把他写孙悟空与六耳猕猴的报纸专栏,转贴给《小说选刊》主任付秀莹,“这个人,懂得小说三昧呐。”努力无穷尽,才分有时短,对我而言该篇天马行空,没有一朵觔斗云,行家看行家,都说风调雨顺。

  以军常在咖啡厅写稿。这对我是困难的。噪音、桌椅高度是否合适、无预警经过旁边的顾客等,都会让我心力失焦;对以军来说,市井之声与气味,很可能就是小说的底色。

  作家择在咖啡厅写稿,很可能是“明星咖啡馆”起的头。

  几部台湾现代文学经典就在咖啡厅中氤氲而生,白先勇写《台北人》时,常在“明星”赶稿。白老师的一个不可思议是主编兼作者,《现代文学》稿缺了,自己赶紧写一篇。我常劝诫青年作者完稿后得“忍”,忍着太快说出的故事、忍着太想分享的小说,“最好啊,能够放几个月,再来从容改稿。”情势不允白先勇“忍”,几乎是写罢就付梓了。

  黄春明在“明星”写《儿子的大玩偶》《看海的日子》等,除了稿纸与笔,还需带上奶粉、尿片,我当过“奶爸”,知道尿片与稿纸的转换,不单是气味,而是整个脑袋都要换过来了。让人吃惊的“弦外之意”是,咖啡馆竟让这一切都发生了。1960年代,咖啡是稀有的消费,作为一个“馆”,即有高贵、典雅的意思,却能让婴儿躺在桌面上,大刺刺地掀衣裤、露臀部?

  “明星咖啡”是简锦锥与几名俄罗斯贵族、军官,于1949年创办的,它的前身是上海霞飞路七号的“明星咖啡馆”。

  1917年,出身贵族的俄国沙皇侍卫队指挥官艾斯尼(Elsne)流亡到上海。艾斯尼的同乡布尔林,在上海霞飞路七号开设“明星咖啡馆”。后来艾斯尼与布尔林到了台湾,结识年仅18岁的简锦锥,在台北武昌街一段七号合作经营“明星西点面包厂”,并于二楼开设咖啡馆。“明星”两字是翻译自俄文店名“Astoria”,是“宇宙”的意思。

  简锦锥与俄罗斯友人的合作期并不长,1952年,朝鲜战争停火,台海情势未明,艾斯尼与布尔林等人,移民至澳洲等地。简锦锥送行于基隆码头,友人乘风破浪而去,等待简锦锥的却是大风大浪。股东拆伙,面包师傅离职,简锦锥只能靠越洋电话记下糕点制作细节。店开始经营时,顾客不知道他也是老板,加上台湾崇洋风气盛,都以为他是俄罗斯人的“伙计”,常善意点提他,“小心,老板盯着你,赶紧去端盘、洗碗呐。”

  作家把“明星”当据点,成为台湾近代文学的摇篮之一,都出自简锦锥的慷慨。俗谓“宰相肚子可撑船”,咖啡杯小,但吹送文学之帆。简锦锥不在乎作家点一杯咖啡,却坐上一整天。那年头冷气奢侈,每一道怡人的凉爽都非常贵重,金钱可以计量,文学无可衡量,白先勇、陈映真、黄春明等,都在“明星”定期聚会。

  我在1999年出任《幼狮文艺》主编时,常经过“明星”店前。一楼的面包橱窗,陈列传说中蒋经国、蒋方良的最爱“俄罗斯软糖”。1950年代,达官贵人都派遣黑头车到“明星”,等着傍晚时分面包出炉。“明星”最早的常客是高官、贵族,但作家进驻以及1959年,诗人周梦蝶在“明星”一楼摆摊卖书,改变了“明星”气质。等到1999年我与“明星”初见,它挨挤在“城中市场”熙来攘往的人潮中,一楼卖面包、二楼租与店家卖素食,正对武昌街城隍庙,食客、香客以及红男绿女,颇令人有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之慨,这是威权时代的消解,庶民文化的抬头。

  1989年,“明星”二楼咖啡馆停业,竟是受到台湾经济起飞的拖累。台股上万点,股票族客麇集讨论投资,作家不再上门。2003年,“明星”二楼素食店发生大火,经媒体披露,老顾客纷纷关心,2004年7月重新开幕,时台北市长马英九、作家周梦蝶、黄春明等,出席开幕茶会,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感性致词:“没有明星,即使后来有云门舞集,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。”经济的火,让“明星”暗了,一把无妄之火,让“明星”再度点灯,命运与造化仅悬一线。

  “明星”咖啡很快成为艺文沙龙。新书发表会、小型座谈等,常借此举办,

  我也多次邀请作者聚会、组织文学奖评审,并约访作家、演员与导演。咖啡店在台北,几近街谈巷议了,少有作家再专程带笔电与纸笔,到“明星”整理人间思索,而就近找一个可以安孵文字的地方。

  我格外记得大火后,“明星”二楼的窗棂、墙面,被火走过了,遗留着的焦黑。浓浓黑与淡淡灰,像孩童顽皮的几幅涂鸦,它们既哀且静,毫不理会川流的人潮与对面的神祇。它的窗户关得牢紧,不漏半点口风,我以为这是“明星”回归它的“宇宙”了,是艳丽的,终也属于尘埃,没料到还能挨近它,挤在开幕的喧哗中,看周梦蝶、黄春明、龙应台等,一个一个走过面前。周梦蝶属仙,黄春明很侠气,龙应台自然贵气了。

  至于我,挤在人群中,当然非常土了。咖啡馆饮品项目多,总有一杯适合我的咖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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